繞 之八<諾>





樿




喀、喀……
幽長的迴廊傳來陣陣跫音;空氣中的塵埃在微光下浮動著扭曲的舞蹈。
腳步聲在某扇門前停下,緊閉的門在遲疑一會兒後,終於展開它的雙臂---

飛影走了進去。



「藏馬。」一聲企圖叫醒床上那人的低喚。
像是經過預先演練似的,又或許說長久以來就是一直在等待這聲呼喊;
扇般的細長秀睫如羽翼,它緩緩搧振了起來,現出裡頭澄澈似綠玉的晶瑩眸子。

「差不多了?…」 藏馬輕輕說著,而飛影則忙不迭地拆除床頭的維生系統;

「你行不行?」簡單無起伏的話卻蘊含著深厚的關心。
細緻的臉蛋綻了一朵笑,藏馬微微點頭;一向都是如此啊,冷淡的溫柔與無言的慣寵。

彷彿隔了好幾個世紀…都沒嚐到過了……





一葉浮舟無槳無櫂,直憑著悠漫的水流往無盡的未來前進;
它先週遊在叢林間,橫佈垂掛的藤蔓如花綵般歡迎著遠來的遊人。
極目滿是鬱綠,要不是樹隙間篩下月華;
不然,就連空氣也難逃碧色的陷阱而被渲染暈開至與夜色相連…


「我們有多久沒見了?…」藏馬問著,在狹小的空間裡,他臥靠在飛影肩頭,微細的聲音幾被水聲掩蓋。
飛影並不立刻回答,他只是弓起身子緊摟住藏馬,將頭埋在那片紅艷之中。
「很久…很久……」虛擲的時間漫長到讓他不敢去計算,只怕獲得的數字會讓自己瀕臨瘋狂。

「很久…」




一朵西番蓮落了下水面,富異國風情的絲狀花瓣與時針狀的花蕊給澗水帶來一點生氣。
時針狀的…滴答滴答……
從未停止流失的時間,恰似自飛影手中不住滾落的水珠。

「你看,很美。」把花撈至藏馬面前,藏馬吮了吮幾點晶瑩。
然後,眼眶中映著綠眸的碧色淚水也溢下了。
「謝謝你…謝謝……」

飛影吻住藏馬。



戀人眼中除了彼此外再不會有其他,細心保存於眼底深處的永遠是對方最好的一面;
但飛影眼中的藏馬卻是面色蒼白若雪,除了那對眼睛還保有以往的追憶外,其他的都是惹人心傷…
「你瘦了。」顫抖地伸出手撫著藏馬的臉頰。
「彼此彼此。」藏馬捉住他的手,勉強擠出一抹笑。
這是昔日那個軀麾下不可一世的首席戰士嗎?身受劇毒導致嘴唇已呈紫黑,憔悴的臉上透露著不堪的疲憊。


忽地,飛影扣緊藏馬的肩,伏在他身上朝舟外噴了一大口血。
「很痛嗎?…」藏馬手忙腳亂地將自己的妖力輸進飛影體內,希望他好過一點;
但,被病魔耗蝕多年的身體哪能有多少力量,藏馬眼睜睜地看著妖力在出了自己身體後便散逸在空氣中…根本凝聚不起來。

「可惡!」

「沒關係…」拼命撐著藏馬的肩讓自己起了身,飛影拭去嘴角的血花。
「我們的約…到期了。」





「我知道…」
聽到飛影的話,藏馬露出了恬然的表情。
他驀地抽出飛影腰際的長劍,將劍尖對準自己,抓著飛影的手猛地刺下---

藏馬此時還未完全斷氣,一陣劇烈的痛楚卻倏然侵襲而來,他不停地咳嗽,胸口的創傷與呼吸岔開的難受讓本顯蒼白的容顏染上絕艷的淒美。

「飛…飛影…」藏馬笑著喚愛人的名,伸出手反握著劍柄將之拔出遞給飛影。


「再過一下子…就好……」飛影迷惑似地抱緊了藏馬染血的身軀,繼之又補上一劍;這次藏馬完全安靜了下來。
「就好…」


小舟在月下依然自顧自地向前走著,片刻未歇。





西番蓮原本淡雅的顏彩染上了殷紅的色澤,飛影像捨不得似地,他舐去花瓣上的甜腥,然後將花放了在藏馬交握的掌上。
掬起一捧水替藏馬淋洗著血污,飛影此刻已將藏馬當作一朵缺水的蓓蕾來看待。

他心中…永恆的……薔薇。



如今了然於胸的是自己的死期,與藏馬的約定卻是在好久前就許下的了。
「我…不能回去,就算媽媽死了,我也會留在這裡。」
「……我一定會來找你,見你最後一面。」
「嗯?」

「等著我。」



細細回想,藏馬根本沒答應那個承諾啊。

然而,在他為了那女人幾乎削蝕盡自己的生命後,卻以妖力來維持自己游絲般的一許呼吸;
飛影本以為藏馬會根本不在乎地撒手離去,畢竟甚麼都不甘他的事……當時的所謂〝約定〞也只能說自己單面的沉戀罷了…

但是那隻狐狸卻停下了腳步等他,等他追上來…

或許,藏馬在更早以前就對自己……
可悲的是,飛影始終不明白;直到他推開那間充滿奇怪機器的病房房門後才恍然大悟--

藏馬愛他。



如果自己早點負傷就好了,這種無藥可救的毒…
起碼,不會讓兩個人受那麼久無謂的折磨。

罷啦罷啦,無濟於事的思緒再多也是無濟於事。



月光被叢集的蔭落掩蓋,彎彎曲曲的不規則晶鑽是水面的粼光。

手臂摟抱著纖細身軀,飛影微微震了一下。
眼前是一連串的瀑布群哪!
這趟路走得可真不順呢,真的,很不順……


〝不管怎樣,我會和你一起。〞
收緊了臂,飛影擁著藏馬平臥在小舟中;
那朵西番蓮現被擱在藏馬的傷口上,月光的映射使它彷彿有著神秘的甜膩芬芳。
很美……

颯然作響的連串白瀑,會如黑洞般吞噬了一切一切。
但有時,幸福也由此而生。


在小舟衝向頭一個瀑布而懸空的瞬間,飛影悄悄停止了呼吸;
面上掛著滿足的笑。



<完>


後記:
  這一篇給樿的感覺是〝靜謐〞的,也不知為什麼地,就是想這樣寫。
  外在與內裡的差異有時複雜地要人難以區隔,是不是〝不要管它〞就會比較好呢?
  還是消極地抵抗?……不管怎樣,對我來說都是不好的吧?


2000/9/6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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